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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评|《人生》:当理想成为易碎品 我们该怎样打包人生?

2025-03-18 09:06:40 来源:新华国智研究院

导读:在生存美学的废墟上重建尊严。当黄土地扬起遮天蔽日的尘埃,我们是否看清了命运齿轮上斑驳的锈迹?路遥用三十年时光凝固的生存史诗,将知识分子的精神困境化作解剖现实的柳叶刀。这不是某个陕北青年的独幕剧,而是每个时代突围者共同书写的命运启示录。在理想主义与实用主义撕扯的裂谷中,那些被时代巨轮碾碎的尊严,正在等待一场迟到的文艺复兴。


——新华国智研究院•国智书评工作室  出品




路遥(1949-1992),这位用生命丈量黄土地厚度的作家,在《人生》《平凡的世界》中构建了中国城乡变革的史诗长廊。他像地质学家般精准捕捉时代断层中的精神矿脉,用现实主义笔法为转型期的中国留下珍贵的精神切片。


黄土地上的西西弗斯悖论

高加林推着命运的巨石在城乡之间往复跋涉,这个充满存在主义意味的意象,恰似加缪笔下永罚的西西弗斯。不同的是,西西弗斯的巨石是诸神强加的诅咒,而高加林的巨石却是自我选择的十字架。当他在县城的广播站里字正腔圆地播报新闻时,是否听见了黄土地深处传来的蝼蛄鸣叫?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农具,此刻正在记忆的褶皱里泛着冷光。


这种宿命般的循环,在路遥笔下被赋予双重隐喻:既是农耕文明向现代文明转型的阵痛,也是知识分子精神还乡的必经之路。高加林用钢笔在稿纸上书写理想,却不得不用锄头在土地上书写生存。这种文明的撕裂感,在巧珍被退回农村的瞬间达到高潮——她抱着加林送的红头巾,如同抱着被时代遗弃的精神襁褓。


德顺老汉的旱烟袋在暮色中明灭,他讲述的"灵转"故事,实则是农耕文明最后的浪漫挽歌。当高加林们执着于用文凭丈量人生高度时,土地却在用年轮记录着另一种生命维度。这种维度超越功利计算,在春耕秋收的轮回中构筑起永恒的精神坐标。


生存美学的血色突围

巧珍的爱情不是风花雪月的装饰,而是生存美学的具象化呈现。她用最原始的生命力完成对知识的祛魅:在河畔洗头的月光里,在窑洞前守望的剪影中,这个目不识丁的农村姑娘,用直觉参透了生命的本相。她的爱情不是攀附高枝的凌霄花,而是扎根黄土地的骆驼刺,在贫瘠中绽放出惊人的生命力。


黄亚萍的唱片与巧珍的银铃,构成两种生存哲学的尖锐对峙。前者是工业文明包装的精致利己,后者是农耕文明孕育的朴素智慧。高加林在两者间的摇摆,实则是现代性困境的缩影:当知识成为阶层跃迁的跳板,当爱情沦为资源置换的筹码,精神家园便在功利主义的侵蚀中日渐荒芜。


刘巧珍的存在,恰似暗夜中的磷火。她未被知识污染的纯粹,构成了对工具理性的温柔反叛。这种来自土地深处的生存智慧提醒我们:真正的文明进步,不应以牺牲人性本真为代价。在巧珍们被退回农村的瞬间,我们看到的不是失败者的颓丧,而是精神贵族的加冕。


身份焦虑的现代性镜像

高家沟的碾盘转动着千年农耕文明的记忆,也碾压着现代人的身份焦虑。高加林的的确良衬衫与德顺老汉的羊皮袄,构成两个时代的对话:前者是工业文明的身份标签,后者是农耕文明的生存烙印。这种服饰符号的转换,暗喻着知识分子在现代化进程中的精神撕裂。


当城市霓虹将理想异化为欲望,当乡村炊烟将乡愁解构为逃离,双向的疏离感便构成了当代青年的精神悬棺。高加林在户口本与毕业证间的挣扎,恰似现代人在城市户籍与乡村记忆间的摇摆。这种身份焦虑,在"躺平"与"内卷"的集体症候中,演变为更具时代特色的生存困境。


路遥用手术刀般的笔触解剖着这种焦虑:高加林在县城的辉煌时刻,始终伴随着对土地的负罪感;而当他回归土地时,又无法摆脱对城市的执念。这种精神撕裂,实则是现代化进程中不可避免的阵痛。正如德顺老汉所言:"人生就是个驴拉磨,转过来转过去,还是离不开脚下的这点地。"


尊严重构的三重维度

在黄土地的褶皱里,路遥埋藏了解构尊严困境的三把钥匙。德顺老汉的犁铧划开冻土时,我们看见的是与土地和解的尊严——这种和解不是妥协,而是生命的重新校准。当高加林跪在土地上痛哭时,他终于明白:真正的尊严不在于逃离土地,而在于理解土地。


刘巧珍的生存哲学提供了另一种可能:未被知识污染的纯粹,恰恰构成了超越阶层的生命尊严。她用最朴素的道德直觉,完成了对功利主义的降维打击。这种来自民间的生存智慧提醒我们:文明的进步不应以人性的异化为代价。


高加林的人生抛物线,则验证了精神涅槃的必经之路。从县城的云端跌落尘土的瞬间,他完成了从"知识分子"到"人"的蜕变。这种跌落不是失败,而是生命的必要仪式——就像种子必须经历黑暗的埋藏,才能迎来破土而出的光明。


现实棱镜中的精神还乡

当"小镇做题家"成为时代标签,当"上岸"成为集体执念,《人生》的预言性愈发凸显。高加林的困境在互联网时代演化出新的变体:知识不再必然改变命运,但放弃求知却是更大的沉沦。路遥的答案藏在德顺老汉的烟袋锅里:"人活一世,总要守住个根本。"


这个根本,不是具象的乡村或城市,而是对生命本质的坚守。当高加林们学会用黄土地的韧性锻造精神铠甲,当巧珍们用原始生命力对抗工具理性,命运的棋谱上便出现了超越输赢的第三种解法。这种解法不是消极的躺平,而是积极的突围——在承认现实局限的同时,保持对理想的诗意栖居。


终章:在命运棋局中执黑先行


那些被退回农村的教材,终将在土地里发酵成滋养文明的养分;那些破碎的理想,终将在重构中升华为新的星空。当高加林们学会用黄土地的韧性锻造精神铠甲,命运的棋谱上便多了超越输赢的第三种解法。这或许正是路遥在黄土高坡上镌刻的墓志铭:在命运棋局中执黑先行,用生命的厚度对抗现实的薄凉。


黄土高原的风依旧在沟壑间游走,它吹过高家沟的碾盘,拂过巧珍的银铃,最终停驻在德顺老汉的旱烟袋上。这些被时代碾碎的精神碎片,正在等待一场迟到的文艺复兴——不是回到过去,而是走向未来,在文明的断层处,重建尊严的圣殿。


【新华国智研究院锐评】:文明与泥土的博弈中,每个逃离者都成了故土的抵押品。